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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5年06月27日
那串脚印
李惠艳
  梅雨季的潮气像无形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爬进阁楼的每一道缝隙。我蹲在蒙着薄灰的樟木箱前,指尖触到相册边角翘起的牛皮纸时,一股陈旧的气息混着樟脑香扑面而来。泛黄的相册突然倾斜,一张边角卷起的照片滑落,正落在我膝头——六岁的我攥着外公布满老茧的手,两串深浅不一的脚印蜿蜒着没入海浪翻涌的尽头。
  记忆瞬间被拽回那个咸腥的夏天。父亲母亲在新疆兵团农场的麦田里日夜劳作,我被送到外公家。每天清晨,他总在熹微的晨光里摇醒我,粗粝的手掌带着海水的凉,却把我的小手裹得严严实实。退潮后的沙滩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外公教我用树枝画跃出海面的海豚,画缀满贝壳的城堡,最后总要带我在湿润的沙地上踩出两排脚印。“囡囡看,这就是我们走过的路。”他的笑声混着海风掠过耳畔,吹散我额前被汗水黏住的碎发。
  后来回到农场念书,寒暑假成了候鸟迁徙般的归期。每次推开外公家吱呀作响的木门,他总要佝偻着背,从褪色的蓝布衫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薄荷糖,执意带我去海边。少年心性的我总嫌无趣,敷衍地应两声就跑去追拾贝壳,却没发现他站在原地,望着我远去的背影,木屐踩出的脚印被潮水悄悄抚平。
  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消毒水的气味取代了熟悉的海腥。躺在病床上的外公戴着氧气面罩,枯瘦的手指仍固执地钩住我的小拇指:“囡囡,等你开学前,再陪外公去趟海边吧。”他的声音像深秋枝头摇摇欲坠的枯叶,我攥着那只瘦骨嶙峋的手,喉咙里哽着滚烫的承诺。可暴雨倾盆的夜里,医院走廊的长明灯熄灭时,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被冲刷进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站在沙滩上,游人的欢声笑语如同隔着毛玻璃。我沿着记忆中的方向慢慢走着,新踩出的脚印很快被潮水吞噬。就在礁石嶙峋的转角处,我忽然顿住— — 湿润的沙地上,一串菱形花纹的凹陷正倔强地对抗着涨潮的海水。那是外公特制的木屐留下的印记,边缘的齿痕还带着二十年前的模样,像他临终前欲言又止的眼神。
  如今我在台灯下翻看相册,照片里的脚印在暖黄的光晕中微微发亮。原来有些离别早在岁月里埋下伏笔,而有些痕迹,却会穿透时光的潮水,化作照亮回忆的灯塔。每当思念如涨潮的海水漫过心头,我就知道,外公从未真正离开,他的爱早已化作永恒的印记,陪着我走向每一个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