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莹剔透的水珠从天而落，眼前是无边无际的绿野。我在雨雾中走过菖蒲和灯芯草之间的小径，恍惚中如在南方的湖泽之地。
　　可这是在北方。在北方潮白河畔的一处林间绿地。短短几年光阴，这处绿地让我见证了自然造化赋予人类的一个小小惊喜。
　　从准确方位说，绿地邻近环绕城区流过的减河，东南方位临近潮白河。两河在绿地西南的岬角交汇，合成大块水面，在蓝天下浩瀚流淌。
　　2021年春夏季，绿地草坪碧绿，鲜花盛开，还有苍松翠柏，以及龙爪槐、枫杨林等景观树木。廊桥下溪流清澈见底，几尾游鱼一闪而过。自然时序一同往常。进入秋冬，先是几场大雨，降水量远超往年。河流在天空下饱满了许多。加之上游水库泄流，潮白河水量愈加丰沛，地下水位回升，临河低地迁变为浅水湿地。之后是降雪。一场不期而至的雪。这雪也很有规模。一两日间，大河两岸雪野茫茫，一群水禽在雪中望呆。这幅景象有一种说不出的静美。
　　林间绿地东南侧的局部区域积水成泽。深冬时，水面结冰，年轻人结伴前来滑冰。他们穿行冰上，灵巧地绕过倒伏的树干，你追我赶，身后掠过一片欢声笑语。这个冰雪笼罩的冬天是多么惬意！
　　那时我还猜想不久后会冰融水退，对这次自然迁变并没有多少心理准备。
　　某天，我在潮白河岸上行走，从高处瞭望大地远方，观察河道的变迁。途经怀河与潮白河交汇处的牛栏山引水大桥，稍作停息，与桥堍上的一只鹰隼相互注视了一会。我们互不打扰。再到史家口，跨过怀河老桥，进入怀柔境内，转到潮白河边。在金牛山上看河岸湿地间的大小冰湖，有如大地上闪亮的天眼。半隐冰下的疏林残木，枝干如镂，形影绰绰，清透得像是一幅水印版画。
　　这就是潮白河水位上升后的冬日流域景象。清新悦目，诗情洋溢。
　　前年和去年间，我又多次来潮白河畔的林间绿地。绿地部分区域仍在不断衍变为湿地。邻近潮白河的大片柳林浸泡在水洼里，参差树影倒映着蓝天白云。有几棵倾覆水中，根须裸露。横卧水中的树冠上，一只鸬鹚在抖擞美丽的羽毛。波纹中变形的倒影，映照出时空的奇幻。
　　绿地东部区域原先的树林已被茂盛的水草替代，高大的杨树林只有残根尚存。很奇特的，一棵棵枯木根部的断面，觍如旧颜，似乎仍然朝向太阳起升的方向。难得有一棵老树坚韧地耸立，枝叶疏落但仍不失生机。
　　绿地北部已积水成洼，临水处蔓生出大片绿藻，绿得地老天荒。枫树和榆树的枝条垂落水面，凫水新生的绿叶和着波纹，时不时雾气缭绕飘腾，乍一看近似江南水乡。这是以往难见的水域风景，北方亦有了几分南国的清润秀美。
　　水草地的边缘地面沉降处，汩汩地冒出一注泉水，经久不息，水色清冽并有一丝甘甜。人们经过此处不忘洗漱一下，水珠子映着阳光，在空中纷飞。我猜想湿地深处也许有个泉眼，或者是潮白河和湿地之间暗流通连。
　　绿地以北的土坡下，原有一条槐树掩映的小路，幽深宁静。夏秋间落满了素白的槐花，行走其间，仿佛步步踩着花影。现在路两侧的槐树踪迹难觅，代之以大片水草随风摆动，青蛙在水洼里呱呱叫唤，几只池鹭飞来飞去，羽翅翩翩。一朵白云在天际飘移，它们可能并未留意人间的变迁。
　　我在湿地间走动，时常遇见一些未知的水生植物。绿地以往的花草不耐低洼潮湿，大都消隐，而另一些植物却开始了新生。我先后认知的有菖蒲、慈姑、鳢肠、一年蓬、小香蒲、灯芯草、穗莎草、再力花、千屈菜、金佛花等。它们野性生长，适者生存。金佛花的花朵开放在水草中间，天然美丽，楚楚动人。初次相识的一年蓬和再力花，在我的镜头前水灵、鲜活、质朴，一派湿地芬芳。它们比夏季林间的野花更有氤氲之气。
　　湿地间存活的树木，有紫柳、沼生栎、梣叶槭、朴树、无患子等。有一棵流苏树，夏天开出极美的流苏花。你经过它，可能就此忘不了它。
　　也遇到过一些以前少见的鸟禽。一次，我正在湿地上走动，菖蒲草中有一对黄尾鳽惊起，它们愤怒地扇动翅膀，嘎嘎叫唤。大抵是我这不速之客惊扰了这些湿地居民。不久后再见到它们，已是大小一家子了。湿地间还有小白鹭、白头鹎、黑水鸡等。时间长了，有些水禽和人类达成一定程度的和谐。例如野鸭家族在水草间出没，几只雏鸭自行来到岸边栖息，若无其事地任我近距离拍摄它们。
　　随着局部气候环境的变化，一些原本不属于北方的鸟类，如乌鸫、八哥、白头鹎、丝光椋鸟等不断往北迁徙，繁衍生息。白头鹎过去主要分布在中国南方，近些年白头鹎的种群不断向北方扩张，甚至成为本地域的优势鸟种。
　　人类在湿地的活动也很频繁。一位年轻的观鸟者在水边悬挂绳床，身体隐在蚊帐里，观鸟累了，倒头便睡。草香弥漫，水波徐徐，可想而知这是多么快乐的时光。更多的是钓鱼人。他们独坐水岸，沉如崖石，一心钓到心目中的大鱼。而两只黑色的白骨顶鸡，守候在水中一动不动，等待钓鱼人丢弃的小鱼果腹。秋天，前来采集水蜡烛的大人和孩童挺多，他们由此熟悉了菖蒲和小香蒲，一路笑语如同水蜡烛的茸毛四处飘纷。
　　短短三五年时光，印象中一直干旱少雨的北方，由大自然演化出一场有趣的迁变。我幸运地感受到其不同以往的美感。由此我相信，世界总是趋向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