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小女生，担心她营养不够，每天早餐都少不了牛奶加饼干，牛奶要用微波炉加温到不冷不烫，饼干低于三十元一斤的她没眼看，偶尔让她吃一小勺稀饭，那必须连哄带骗，甚至要我“强制执行”。被惹烦了，我冲她吼：“爸爸小时候连牛奶香都没闻过，最好的早餐就是捞饭！”女儿一脸茫然：“什么叫捞饭？”没办法，只好跟她“忆苦思甜”，告诉她什么叫捞饭。小时候每天早上若能吃上捞饭，那已经算是很不错的待遇了。
　　我们乡下，谁家孩子气色好，长得结实，熟悉的人会这样夸他：“你妈天天捞饭给你吃的？”大锅煮稀饭，锅潽了，焖一小会儿，米“花”得差不多了，用勺子兜底轻轻捞起沉在下面的米粒，滗去汤，倒在碗里，碗里差不多满了，把勺子扣在碗上，把碗倾斜，把汤滗干净。这就是捞饭。捞饭质量的好坏，全在火候的把握上，太早了不行，米尚硬，吃在嘴里不柔和；太迟了也不行，那样米就烂了，勉强捞起来，也是稀稀软软的。捞好的饭上面再倒点香油，就是比较完美的食物了。当然，香油的多少也很重要。那时能吃得起很多香油的人家不多。
　　早上捞饭吃，这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享受的。除了我们这些正在长身体的惯宝宝、读书郎，通常男人吃得比女人多。这并不是男尊女卑的缘故，多半是因为女人煮早饭，心里记挂着男人——男人做的农活比女人重，女人心疼男人。农忙请人帮工，早饭也有请吃捞饭的。在粥锅上炖两枚油晃晃、香喷喷的鸡蛋，把捞饭扣在鸡蛋碗里吃，这是吃捞饭的最高境界，顶饿，美味，营养。这种吃法，更不是所有人家都吃得起、所有人都吃得上的。
　　小时候吃捞饭，我们最盼天冷，天冷了家里就要杀猪，杀猪了就有荤油；即使杀不起猪，农村人家过年，猪油肯定是要熬的，用荤油炒蔬菜，也算沾了荤腥，肠子不至于苦得打结。挑荤油吃捞饭，这是捞饭最香的吃法。狠狠地挖上一筷子荤油，插进捞饭碗正中间，用米粒掩盖实，等荤油化尽，搅动筷子把捞饭翻几个身，满碗亮晶晶、油滑滑的，扑鼻的香。
　　小时候我还吃过一次酱油拌捞饭。我在一个比我大好多的大孩子家玩，大人下田干活不在家，他煮晚饭，偷着捞饭招待我，又不敢倒家里已经少得可怜的香油，就以酱油代替。酱油比香油便宜许多。酱油拌饭，黑黑的一碗，咸咸的，我们分着吃，还是格外香。
　　节俭的人家，捞饭的机会极少。我家隔壁一户人家，入赘的女婿，孙子（外孙）和我差不多大，女儿经常因为捞饭给男人和儿子吃，而遭过惯紧日子的老太太骂，骂得极难听：“小祸根子，天天捞饭给他们盖口，做什么穷事了！”捞饭事先要添米，添米不足，捞得狠了，粥稀得照见人影，鼻息能吹出波痕来，喝粥的人自然眼馋心慌。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不可能每个人都吃饱、吃好的年月，必须有所偏颇，确保重点。这也可以算是坚忍、善良的中国农民的生存经验之一吧。
　　时至今日，女儿能懂得这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