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7版
发布日期: 2024年12月24日
翻墙记
陈志发
  在农村长大的,谁没有过翻墙的经历呢?
  墙是土墙,一尺来宽,黄泥夯成,或断砖混合鹅卵石砌就。阴湿、斑驳的墙面上,墨绿的苔藓萋萋,络石藤纵横,有时,也斜逸出几丛凤尾蕨或狗尾巴草。
  土墙不似直砌到顶的封火墙,飞檐翘角,壮观巧丽,也不似梁檩之下的承重墙,厚实沉稳,肃穆庄严。它最多两米来高,像个没落小弟,沉寂无声地趴在宅院四围。油蛉、蟋蟀常蹲在它脚下私语,雀呀猫呀没事就跳上它的肩头打盹。唯有那些顽劣的小孩,不顾及它的感受,翻越过它干些遭大人笑骂之勾当。
  丙生家有棵枣树,端午之后树上就结满了一粒粒圆润润的枣子。暑期,枣子经过太阳的照射,玛瑙般绿里透红、红里透紫,咬上一口,清脆甜爽,可好吃了。可是,枣树被他家的土墙围着,丙生妈妈要留枣子晒枣干待客用,平时根本不让我们靠近。没办法,谁叫他家枣子这么招惹我们呢,趁他们锁上院门出去做农活时,我们悄悄溜到围墙下,双手扒住墙檐,双脚一蹬一勾,身子就挂了上去,然后脚一抬,就骑上了墙头。翻这种矮墙,我们可是“驾轻就熟”了。纵身跳下,枣子就唾手可得。可是饕餮之后的代价,往往是一身脏兮兮的衣服或肚皮上几道被墙划破的血痕。
  我们也偷沈婆婆晒在竹架上的红薯片、李奶奶做的茄子酱果。印象中,都要翻围墙。找一时机,看四下无人,几个人躬身在墙脚下探头探脑,趁主人不在或打瞌睡之际,果断行动。墙高点也没关系,让一人弯腰做梯子,其他人踩着他的背再上。但不是时时顺利,有时墙体泥块松落,手抓空了人就会跌下来,或是墙头用以遮盖的断瓦片掉落,砸到墙下伙伴的头。有一次我们看中了人家晒在院里的花生,围墙只一米来高,轻松翻过之后,正准备“作案”,不想从旁边柴房里蹿出一条威猛的大黑狗,吓得我们撒腿就跑。一个伙伴越过围墙时被绊倒,来了个嘴啃泥,一个伙伴虽然顺利逃脱,但脚上凉鞋不知什么时候只剩下一只了。
  翻墙是不怎么光彩的事,我们早已知道。面对邻里劝诫,父母责打,我们却总是“记吃不记打”。
  当然,我们翻墙也不全是为了解馋。村里有电影,都躲在空出的仓库里放,每人进去要收一毛钱观影费,我们穷小子,哪来零花钱。但从里面传出来的隆隆的枪炮声,让我们听得坐立不安。仓库背后是围墙,翻过围墙,人就可以畅通无阻地掀帘进去看了。围墙有三米高,正巧紧邻着一棵柚子树,这就给我们创造了混进去的条件。黑夜笼罩,我们猴样地爬上去,然后顺着一根带来的长竹竿,又猴样从墙的另一侧滑下去。几次下来,没有不成功的。我们为自己巧渡“陈仓”的聪明暗暗得意。有一天我们在一个围炉之夜吹嘘着,旁边吸着旱烟的王爷爷说:“嗯,就你们兔崽子的一点鬼把戏,还没人看穿。”然后就意味深长地低头不语了。后来,别人说出了实情,他们是怕我们翻墙时因受到惊吓而跌伤了身体,所以故作没有看见。如此搞得我们兴趣皆无,再也不爬墙看那电影了。
  而七弯八拐的巷弄里土墙依旧立着,一截的,半截的,护着家院。其实在农村,这些土墙真正能有多大作用呢。只是防防偷嘴的鸡鸭、乱窜的牛羊,只是围一方位置种种养眼的花草、佐餐的香菜。那些乡野小孩在上面翻过来翻过去,磕掉墙上几个瓦罐、踩坏院里几棵蔬菜,人们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小孩终究不是偷鸡摸狗、作奸犯科之辈,就让他们折腾去。可惜当时学校没有围墙,否则更不知演绎出多少翻墙逃学之事呢。
  多年后,我再次翻越围墙,是参加工作之后的事了。
  单位的住宿部是个大院,只有我一个“单身贵族”和老应一家长住。那是一个远离家乡的偏僻山村,白天还有人来往,一到晚上就很寂静。二十来岁的我怎么耐得住那份孤寂,吃罢晚饭就想着出去找人玩耍,而大院围墙封闭,仅有的大铁门也在固定时间上锁。虽然我也配了一把钥匙,但每次深夜回来开铁门的咣当声在山村的夜里却是如此的“惊天动地”,常惹得老应夜晚起床巡视,搞得我做贼似的。于是,逼得我故技重施——翻墙。土夯的墙,两米高,根本禁锢不了我那颗要出去溜达的躁动的心。村子不大,两百来户,我们四五个人,男的女的,聊天、听歌(装磁带的录音机)、唱歌,或者跳流行的霹雳舞,肚子饿了就烤红薯、煮面条,从上村逛到下村、又从下村逛到上村,猪嚎样的歌声响彻乡村的夜空。那是怎样的一段草野青春呀:放浪形骸、无拘无束。露重夜沉,再回到围墙下,纵身翻越,一天也就度过了。有时,朋友们也会送我回来,围墙下叽叽咕咕聊上一会,而后离开。半年后的一个深夜,我刚翻过围墙,一个黑影猛然矗立我面前,惊骇之时定睛一看,正是老应。那一晚我都没睡,老应的话总回荡在耳畔:你想一辈子就呆在这个山村吗?年轻人,总要学习点东西,千万别因贪玩而荒废了青春!
  而后的岁月里,风一阵阵,雨一阵阵,庄稼绿了又黄,黄了又绿。不经意间,翻墙往事已然沉淀在岁月深处,成为了一种再也回不去的、酸酸甜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