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调到县城的时候,单位安排我住在老街的一座小院里,跟老邱合住一间房。老邱是大学毕业的,大家喊他“邱大学”。我也这么喊。老邱模样清瘦,板寸头,走路有高人一头的姿态。隔壁是我的同事,每天早上听到“呼呼”的声音,就知他在吹头发,吹得纹丝不乱。他每天都吹,衣服熨烫叠放在椅子上,整个人走出来清爽明亮。他后来到别的部门任副职,前几天碰到他,看他头上秃得比我厉害。
县城的老街古老而宁静。青石板铺就的小路通向庭院深处,两旁开满了各色花草,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院内一棵大树,据说有四百多年历史,看上去饱经风霜。这里的房屋斑驳沧桑,青瓦斜檐,每一块砖石都承载着历史的印迹,一口古井清澈见底,记载着光阴年轮,也映照人们勤劳质朴的生活。
我住的对门是一对老夫妻,男的姓刘,我叫刘叔,女的姓章,我叫章阿姨。每天见到我,他们总是满面笑容,那笑容似乎能融化掉这个古老县城的寒意。他们总是热情地邀请我到他家坐坐,泡一杯茶,聊聊天,说说他们的故事,讲讲县城的过往,让我对这里产生更多的兴趣与了解。
章阿姨快人快语:你们三个人,老邱有学问,尖嘴猴腮的样子;小虞比人家女的都爱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的;就小王这孩子讨人喜欢。章阿姨的眼神中显露着岁月的痕迹,却充满了对生活的真诚与热爱。他们家的客厅布置简洁温馨,一张古色古香的红木茶几上摆放着一本泛黄的古籍,透出古老的书香味。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画中青山绿水,意境深远。我常与他们说笑,好像一家人般的亲密无间。
那年中秋,逢我值班,回不了家。章阿姨心细,热情邀请我在她家一起过中秋。他们准备了丰盛的家宴,摆上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食。章阿姨的厨艺不凡,用心烹饪的家常菜肴让我有了家的味道,刘叔拿出好酒,与我开怀畅饮。这份淳朴的友谊,是一种情感连接,使我懂得家的意义不仅是身体栖息的场所,更是心灵可以安逸的庇护所。在他们身上,我看到了人与人之间最纯粹的情感交流,体会到平凡生活中的真挚美好。
对门人家生活平淡、节俭。刘叔每天去街上买一份报纸,读了好文章就推荐给我看。每当夕阳西下,这对老人坐在院子里,聊着家常,静待满天繁星,共度静好时光。这一幕幕温馨无比的画面中,我读懂了生活的真谛与相守的幸福。在这环境里,我如同找到一盏明灯,照亮了我前行的路,此后我写下滚烫而慰藉的文字,将我与对门人家之间的情谊化作一幅幅绚丽多彩的画卷。
有时我写稿至深夜,刘叔不忍打扰我的思路,但一直注意着我屋里的灯光。第二天早上,他会买个烧饼焐在那里等我开门,然后告诉我说夜里又是几点钟熄灯的。我与对门人家之间建立的深厚感情,像一颗明珠,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在我后来人生的旅途中始终怀揣着这份珍贵的回忆和情感。
对门人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港湾,我即便不在家乡,身在别处也可停靠。我搬走的时候,刘叔和章阿姨哭了。他们拉着我的手说,常回来看看。刘叔抚摸着我的头,像我父亲那样对我说,不要以为年轻,要爱惜身体少熬夜啊。
我含泪点头。
不久,老街拆迁,刘叔和章阿姨搬到乡下老家。有一年我采访一个老红军,顺道去看刘叔和章阿姨,他家大门紧锁,门是独扇的,门上一副斗方联已挂落,上书:琴瑟和鸣。那字是刘叔写的。我到东边人家一问,才知道两个老人已过世。
那天晚上,我回到县城,站在曾经居住过的地方,伫立良久。在我生命里,一些人与事,都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淡去。唯有想起两位老人的好,许多东西就在心里静静地氤氲,漾开一道道温柔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