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老房子门楼上曾有“善德传家”四个字,字写得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据说那字是念过几年私塾做了一辈子泥工的爷爷从某个书法家的墨宝中临摹而来。爷爷不但中意这字体,更是欣赏字里内涵,于是便亲自用砂浆小心翼翼地勾勒在门楼上。为了醒目,字体用黑漆涂抹,每天家里人出入家门一抬头就能看到这条“善德传家”的家训。
爷爷非常看重“善德”二字,把“善德”当成家训是有着缘由的。据奶奶说,爷爷小的时候其父就去世了,遇大饥荒那年,年仅十来岁的爷爷一路讨饭,到一百多里外的城里找生计,不料在半道上饿晕过去,被一泥水匠收留,并把泥工手艺传授给他。两年后爷爷成了泥工大师傅,由于手艺精湛,成了县城尽人皆知的“林子师傅”。城里有钱人建新房大都找爷爷,一时间,爷爷接活不断,便在城里扎下根,生活也由此改善。因“善德”改变了爷爷人生,爷爷便一生感恩“善德”,一辈子将“善德”挂在心头。
那几年破四旧,不少人说我家门楼上“善德传家”四字带有守旧色彩,叔父们怕惹来麻烦,于是偷偷凿去。爷爷对此大惑不解,心存芥蒂,一直闷闷不乐,直到临终前还把儿孙们叫到床前,用颤抖的手指着门楼方向,家人们明白爷爷的心意,在爷爷面前承诺:永记家训,不忘善德。爷爷这才安详地闭上了眼睛。爷爷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好长,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队伍里许多是爷爷用善德行为帮助过的人:有流浪儿被爷爷收留做了徒弟,后来娶妻成家的;有爷爷资助其完成学业的;还有爷爷在别人困难时伸出过援助之手的……
爷爷走后,父亲作为家中长房,中规中矩地传承了爷爷“善德传家”的家训。记得有次,四叔父和五叔父因口角继而发生肢体冲突,打碎了水缸和灶具,父亲知道后很是恼怒,立即通知全家老小召开家庭会议。父亲在会上毫不留情地对违反家训的叔父们进行严厉批评,责令他们写出深刻的书面检查,并将检查书张贴在大厅墙壁上以示惩戒。父亲还训斥道:“打架是善吗?吵架是德吗?不要认为没了老爷子,就把善德丢一旁,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两叔父听得无地自容,在全家人面前保证绝不再犯。父亲最后郑重地对大家说:我们“善德传家”这条家训曾经写在门楼上并不是为了炫耀,而是对家庭对社会的一种承诺。
父亲是位教书匠,与人为善,以德育人是父亲的教育宗旨。
记得那时的父亲常到一些学生家中访贫问苦,将学生的家庭情况一一详细记载,为贫困学生申请助学金掌握第一手资料。而我对自己在学校从未享受过助学金这事也曾耿耿于怀,刚巧那年父亲当了我的班主任,我想这下可好,近水楼台先得月。我趁父亲正在上报申请助学金学生名单时,赶紧向父亲提出帮我评个最低等的丙级助学金。不料,父亲听后板起脸来道:这你也敢想?只要我当你一天的班主任,你就别想获得一分钱助学金,因为比我们困难的学生多了去。父亲的训斥让我感到很没面子,我痛恨父亲的迂腐与不知变通。
在前辈们的善德行为潜移默化下,我秉承了“善德传家”的家训理念,认为“百善孝为先”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行善必须从孝做起。
家中九十多岁的老母患老年痴呆症,难以分辨香臭,在房间里随意方便,臭气熏天,而我能做的就是:“儿不嫌母臭”,每天早晨的第一件事就是帮助母亲搞卫生,端屎倒尿,打扫房间,助母洗脸。每天在全家人吃饭之前,我必将做好的饭菜先送母亲房间让其先吃,但常遇吃过饭后的母亲说没吃饭,我心中总担忧饿了母亲,在母亲房间备足牛奶、面包、蛋糕,让她随时可以充饥。母亲现在是经常白天黑夜颠倒,白天呼呼大睡,半夜起来大喊大叫。遇这情况,我只得夜里一遍遍起来,像哄小孩一样哄她睡觉。有次,我为母亲倒马桶时,母亲突然问我:你是谁?母亲竟然不认得我了,但对我的孝道行为却非常认同,清醒地道:孝顺老人一片天,好人一定有好报。
虽然我兄弟姐妹众多,但几十年来,我从未有过将父母推让出去的想法,总感照顾父母就是自己的一份责任。常有人在我面前说,你一个人将照顾父母的责任包揽,其他人会不会认为父母的财产都落在你的手里了,你才这样尽心。我想我心中坦荡,心中无愧,别人爱怎么想,爱怎么说都随他去,人的心中自有一杆秤,且我的善德观是:行孝不谦让,行善心头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