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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 2024年01月02日
红泥小火炉

王同举

  张爱玲在《道路以目》中写道:“寒天清早,人行道上常有人蹲着生小火炉,煽出滚滚的白烟。我喜欢在那个烟里走过。”一袭奇装的女子,炉烟袅袅的寻常巷道,女子步态优雅,穿烟而去。过路女子贪恋市井里的等闲烟火,想必生炉子的人也艳羡女子的清雅不俗。不经意间,清雅与凡俗撞个满怀,画面很有趣。

  风紧天寒的日子里,小火炉是稀松平常之物。上班途中,路过街口,总会见到有人在捣弄小炉子,加炭加柴,鼓起嘴对着炉口吹气,或拿了一把蒲扇呼呼地扇着,一边和路过的行人说说话。炉子里不时窜出一阵阵呛人的烟,烟气从巷口窜向街心,常令过往的行人避而远之。

  到了晚上,则是另一番情形。巷口小火炉,往往令时下的小姑娘们趋之若鹜,那是卖烤红薯的。不大的圆形炉子,不时冒出腾腾热气。炉子边上,守着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大妈,戴一顶大耳帽,双手拢在袖中,在寒风中跺着脚。一旦有小姑娘前来,大妈就麻利地取出香喷喷的红薯,细心地剥了皮,套上纸袋,小心翼翼地送到小姑娘手上,仿佛是送出了一冬的温暖。小姑娘边走边吃,满街都飘着烤红薯的清香。

  小时候在乡下,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一分一厘都要精打细算,自然就没有闲钱购置火炉了,更何况购买煤炭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父亲找来几根废铁条,拿到村口铁匠铺,请老匠人焊实了,做成一个三角架。在火堆上支个铁架子,架上一口锅,就算是简装版的小火炉了。

  天冷了,想吃上一口热饭菜很不容易。此时,简制的小火炉就派上了用场。浓浓的骨汤是提前煲好的,只需放在火炉上重新加热煮沸。母亲把菜洗净切好,摆放在火堆边上。只待汤滚,加入白菜、萝卜,不一会儿,满屋清香。一家人围着火堆,一边烤火,一边吃饭。屋外,不时有行人踏着积雪趔趄而去,偶尔还爆出“咔嚓”声,那是枯枝因不堪重负而折断时发出的声响;屋内炉火正旺,锅中浓汤翻滚。围炉而坐,整个人身心都是暖的,感觉屋外的冰雪世界是那么的遥远,心境平和安宁,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那时候的农家,生活要求不高,幸福也很简单,仅仅是一只小火炉,就能让原本清苦的日子因此变得可亲起来。

  外公喜欢坐在火炉边上看书、煮茶。书是借来的,茶是粗茶。那几本线装书,外公读了一遍又一遍,书页都快被翻烂了。我喝过外公自制的粗茶,很苦很涩,有点像生普洱。外公呷一口茶,翻一页书,读到精彩处,送到嘴边的茶杯会停下来,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炉边书页翻动,屋外雪花飞舞,外公在书页中寻找人生的真知,雪花在大地上描绘自然的传奇,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

  我那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外公的那种痴迷和快乐。直到后来,我也喜欢上了阅读,读到元朝翁森的《四时读书乐》:“地炉茶鼎烹活火,四壁图书中有我。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围炉而坐,品茶读书,身子暖了,心也暖了,梅花点点,在心上悄然绽放,静谧而美好。围炉读书竟是冬日里最快乐的事,难怪外公那么痴迷。

  那年冬日,我去一个偏远山区拍摄梅花。摄影活动结束后,我站在路边等车,突然间下起了鹅毛大雪。无奈之下,我只得就近找一户农家暂避。农家主人热情地招呼我进屋烤火。直到天色已晚,雪依然在下。主人邀请我一起吃饭。席间,他给我斟了一杯酒,说是自家酿的,喝了可以暖身。想起白居易的《问刘十九》:“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差点泪奔。